涿州南关药王庙东侧,旧有佛教丛林一处,名曰“保庆寺”,始建于嘉靖年间。清高宗乾隆帝弘历曾六次南巡,第一次公开巡视,携带太后、皇后及宫女、太监、大臣。出京城每60华里为一行宫,涿州行宫是第二个,其时在乾隆十六年(公元1751年),将保庆寺改建而成。当时工程浩大、佛殿改为正殿、又辟东院为皇后宫、后殿为太后宫,再建成观风楼,其后为土山。在正殿前面,掇石叠山、欲进正殿朝觐,必由假山穿堂而过,蜿蜒萦迂,可谓曲经通幽。
据考,中国的园林,在商代已形成规模,周时的园囿已变为可供游人赏乐的天地了。“齐君为国,奢于苑囿,淫乎台榭”。西汉时拓太液池,也中置若干小岛以寓仙山,满足汉武帝“求长生不老”的欲望,始开园林中人工建岛的先河。
东汉曹魏建铜雀台。其时战火纷纷,由于佛教东来,许多达官显贵捐宅为寺,使神秘的佛寺渐渐地渗入了世俗的气息。西晋后期,士大夫不满朝政日败,纷纷退隐。或耕钓于乡野,或参禅于丛林。都市的园林也以追求自然情趣、模仿天然风光,效法自然的叠石、理水,取得较高的成就。隋炀帝曾建洛阳“十六院”;唐时,除帝王苑囿、富豪私园外,也有了公共游乐的园林。尤其每年三月三牡丹节,金吾不禁,仕女、公子王孙随意畅游于长安城的各个花园。元杂剧就有“李太白巧配金钱记”的剧目,其中描写了秀士韩朝和长安太守之女柳媚儿的爱情故事。

行宫假山全貌
到了宋朝,造园叠山之风大盛。最有名的属宋徽宗大量搜寻花石来造假山,《水浒传》里青面兽杨志就是因为丢失了花石纲而获罪的。一直到明、清时,退隐的士大夫都喜欢在江南置宅邸以享天年。因此,江南的私家园林多起来,但这些园囿都是随宅而建小巧玲珑。其设计者往往都是文人黑客、名士骚人、往往寓诗意于园林,寄文墨于假山。其时凿池堆山,莳花育木,因地随形,匠心独具,创造了一批贵含蓄、重神韵的咫尺山林。涿州行宫的假山就是在这一社会潮流中兴建的。
孔子说过:知者乐水,仁者乐山(《论语·雍也》)造园必有山,无真山,要人工叠石成山,正所谓无园不石。涿州地处北方,水源乏匮,也只好按掇石叠山法则旱地造山了。假山位于寺院大门内,正殿之前,一进大门,便可见绿荫丛笼之中,若隐若现,奇峰异石,苑若仙境,却不见大殿在哪里。走近假山,便出现了左右两条幽静蜿蜒的小路穿山而入,抬眼塑山,犹如空中浮云,千姿百态。委宛的古藤盘山环树,层层迭迭的云片石斑驳交错,山中有峰,峰上有云。似云非云。山下有洞,左看是峰云连贯的仙境,右看则见怪嶙峋,犬牙交错,真有身入蓬莱之仙意,步踏云梯升紫微的感觉。
穿过假山,视线豁然开朗,一座大殿矗立在成前,东西各有配殿相祀。正殿梁头朱书“法轮常转”,御书匾额曰:“绣野迎熏”,楹联为:“春色芳菲入图画,化机活泼悟鱼鸢”。站在正殿门前,回首相望,一片片青石纹理自然,叠置有序,有山、有路、有洞、有壑,更觉置身于灵山之上,朝拜于雷音之下,美哉,行宫!
按中国较早的园林技术典籍《园冶》所列,选山有以下诸类:为园山、厅山、楼山、阁山、书房山、池山、内室山、峭壁山等,毎类叠山都有自己的特点。按技术类别,可分为点石成景、独石构峰,旱地叠山、四季叠山、依水叠山,这里的假山当为园山、厅山即旱地叠山。
说是“园山”,指这里的假山在整个行宫中的位置很重要;说是“厅山”,是指它在大殿之前,既渲染了佛家意境,又起到了屏风作用。至于旱地叠山,是指行宫内无溪流,无池水而言。但旱地叠山,就有它的具体规矩,或么奇峰突起,或么峰岭交融。
古人说有三远:自山下面仰视山巅,谓之高远;自山前窥山后,谓之深远;自近山而望远山,谓之平远。(宋·郭熙《林泉高致集·山水训》)而假山非真山,乃人工掇叠而成,力求自然,仿天成,夺天工。这“三远”之说另当高论;前低后高为高远;两山并峙,犬牙交错,谓之深远;平岗小阜、错落蜿蜒,谓之平远。观此假山由两条环抱的小路,将整体分为三部分,中间部分按通常之例当为最高。可这里的造型则不然,中间平平,略显低落,两边稍高。皆此山石的形态都是层层叠叠,不像太湖石那样具有窝、环、沟、洞。此石取自京西房山,属青灰色细砂质水成岩,其形态是模出有态而石体略扁。所以叠不时采取“连”、“接”、“斗”、“挎”,“卡”、“垂”、“挑”、“托”的技术,形成飘浮于空中的徐徐云朵的姿态。主体正、背面各有一似天然形成的窝洞,宛如释氏子弟修身之“方丈”。可谓既有高远之险峻、飘逸,又有深远之深邃。美具备矣!
西边的部分,与中间看去似乎雷同,但细部看来却不然,或高峰、或平顶、错落有致;东边的部分则杂以近似湖石的灰岩,形成婀娜多姿的秀丽峰峦。
厅堂前后叠筑假山,旨在点缀,贵在玲珑生趣,古时有说:“或有嘉树,稍点玲珑石块;不然墙中嵌理壁岩,或顶植卉木垂萝,似有深境也”。(《园冶》)又说:梅边点石则古,松下点石则拙,竹旁点石则瘦,蕉旁点石则顽。
此山三部分中,均夹植两种树木,一为椿科植物,阔叶无华,其叶蓁蓁;另一种则是栾树,春时生叶,夏时生出类似倒挂金钟的碧绿兜囊,垂于绿叶之下,秋时囊内生长粒粒圆珠,晶莹可爱。另外,几株古藤或盘山而长,或绕树而生,尤显无限古拙、幽雅、增添了几分仙家之气。还是就局部分析,此假山的结体构成,有以下几个特点:
一、主体突出、层次分明、高低错落有致。一座假山的掇叠,要有主有宾,但绝不能对称。此山的主体,当然是中间部分了,虽不高出诸峰,但结构严谨,单是这一部分,就可独立成章。其余两部分为陪称之笔,云少补云,峰小补峰,加强了高峰的气势,有连绵不断之意韵。这三部分有高有低,高则飘渺、灵虚,直接云汉;低则出出进进,错而不乱。更增加了山体的起伏感。

假山一角
二、曲折蜿蜒,凹凸分明,顾盼有序。山体本身,占地面积不大,但呈不规则,回环曲折。山石形状,凹凹凸凸、长长短短,或错落排班,或悬空凌下。石之节理,石之色泽,无不如浑然天成。若有大小,姿态各异,彼此顾盼。连成一体。方家掇石,其中一种技术,即因石块不够大了,将几块粘连在一起,造成山势,但连好的石体,叩击一端,整体通响。此技术称之曰“连”。
三、疏密期间,累重相宜,虚实兼备。从整体上看,叠山时注意了石块的集中与分散,三部分为三个大集结,每部分均由多个小品簇集而成。整个山体,以中间一组两个山洞为核心,重点放在中间,而两旁的两组,分量则不同。西边一组起绵连山势云势的作用;而东边一组则又在虚无飘渺仙山之侧增添了近似湖石的“瘦、皱、透、露”的奇峰怪石的气韵。至于虚实之分,古时掇石理论上有“四面环山有余地”之说。此山中间设两条通道,逶迤而入,环抱主体,这就增加了层次或距离感。更为甚者,当有两洞相配,可谓虚实相间了。
四、整体选型,朴实无华,无矫揉造作之嫌。其手法简洁明了,看去瞵峋,但不繁琐,不拖泥带水,如果杂乱堆积,那就如同杂货摊点,无章无序了。
涿州清行宫假山,无论从艺术构思,还是结体技术上,在华北甚至全国,可称得上是“唯我独秀”了,实乃不可多见之珍品。
董凌魁